第六十九章

    老板娘是一个比较遵循传统的人。就算往年只有她和周燃两个人年夜饭也向来丰盛，更别提今年多了个西迢。

    吃过午饭老板娘和周燃就在厨房忙碌起来。西迢也帮不上什么忙，被老板娘轰去工作。可与热闹的厨房相比，冷清的书房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忍受起来。他看了一会儿邮件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肉香，还是站了起来朝厨房走去。

    厨房门开着，周燃正在把煮好的整块白肉切片。听到后面的动静干脆利落的切了一小片肥肉相间的肉，转身抬手递到西迢嘴边。

    西迢：……？

    他迟疑的张嘴，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到他整个口腔。白肉煮的时候似乎放了些许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腻，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好吃。

    白肉两大块儿都煮好了，牛肉也才从锅里捞出来。还有一些内脏什么的。但因为周燃和老板娘都不怎么爱吃所以买的也少，将将能凑够一盘子。就西迢站的这一小会儿，周燃一言不发的让他尝了一整遍。

    到最后西老师只能说：“不了不了。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没有。”

    “……试吃员？”周燃回答。

    西迢笑，老板娘也笑。

    她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馋吗？”接着转头对西迢说，“臭小子那时候第一次跟我过年也帮不上什么忙。煮肉的时候就一直在门口溜达，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还是塞给他一口肉才消停。”

    “之后能帮上忙，不用我问，自己切着就吃了。”

    周燃挡着脸冲西迢撇撇嘴，立时被老板娘发现，脱了手套就要拧他的胳膊。

    在这样令人放松愉悦的环境下时间过得很快。晚上的时候周燃给老板娘收拾了她以前住的房间，老板娘今天就留在了这儿。

    有长辈在他俩也不能做什么，各回各的屋子。西迢睡不着就开了台灯看书，万没想十二点的时候周燃会在外面敲门。

    他走去开了门，周燃光着膀子压低声音跟他说：“一起睡？什么也不做。”

    西老师笑着侧身子让他进来，周燃进屋之后目的明确的爬到床上钻进西老师的被窝。

    被子上满满都是西迢身上木质调的香味，周燃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像是被无数的西迢抱了个满怀。

    “床可能有点小有点小。”西迢说。

    周燃屋子里的床比他的是要再大一些的，周燃一钻进去，床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半

    占了一大半面积的周燃特别自然的回答：“那就挤一挤。”

    两个人平躺着挤在一起，稍稍一动就会有一部分身体露在床外边。西迢猜不透周燃要干什么饶有兴趣的等待配合他下一个要求。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纠结，搂着恋人睡这个举动要怎么完成。正巧他瞟见了亮着的台灯那里倒扣着的书，就问：“这么晚了还看书吗？”

    “就要睡了。”西迢说着就欠起身子拿书，周燃刷的就把胳膊放在了他枕头上。等西迢躺回来，感受着脖子下面明显的一条手臂，他倒也没起来，只是看着周燃意味深长的发出了一个音节：“哦？”

    周燃挤出来一个微笑，镇定的说：“睡觉不关灯吗？”

    灯，是要关的。

    西迢又重新关了灯。黑暗中周燃把他往怀里拥了拥。

    记忆里他好像没有这样抱过西迢。

    被周燃用下巴抵着脑袋的西迢无声的笑了，他轻轻推了一下周燃：“这样要怎么睡？”

    他俩在同一个枕头上，因为周燃要努力做出安慰的姿态，所以他需要昂着头才能保证能让西迢完美的在他怀里，姿态已然是十分别扭。

    此刻又听了西迢直击人心的疑问，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撒手说：“卫森出的什么狗屁主意。“

    黑暗中他看不清西迢的表情，随着西迢把他的手从脖子后面拿出来，他直觉西迢在笑。

    果然等俩人都摆正姿就听西迢笑着问：“你是觉得我下午有些伤心，所以特意安慰我的吗？”

    “……所以你下午难过了吗？”

    “是有一些。但并不是因为你问问题而我感到被冒犯难过。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想了解我的过去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所以不用内疚，也不需要这样哄我开心。”说到这儿西迢笑了一声，“你不擅长这个，以后这种事情尽管让我来。”

    “关于我的所有事，只要你想知道就尽管问。不论什么我都是愿意跟你讲的。不止现在，还有未来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秒，这个承诺都是生效的。”

    周燃的热度透过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西迢低沉又优雅的声线被这热度融的像是化了的、醇香的巧克力。

    甜滋滋的，还带了一点点的苦。

    周燃没有说什么，只是翻了个身面朝西迢，把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上说：“睡吧。”

    西迢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轻轻说了句晚安之后才阖上眼睛。他回味着此刻的好心情，猜测今晚大概会做一个久违的美梦。

    第二天是除夕，小区里比较喧闹。老板娘起的也早 瞧他俩一个屋出来倒也没什么反应。就这样继续忙忙碌碌一上午，做出了一顿让西迢叹为观止的中式大宴。

    在饭桌上老板娘说这顿，一是小西迟来的洗尘宴，欢迎回家。二是提前跟他们过除夕，下午让周燃把她送去南山的乐和公寓，她晚上要和小姐妹一起跨年。

    “她们说了好几年了，”怕西迢多想，老板娘说：“带他吧实在碍事。不带我又不忍心，总觉得他跟个大型留守儿童似的……今年幸亏有你。不然我现在还发愁周燃怎么办。小西，燃燃就交给你了。”

    莫名其妙成为留守儿童周燃：“……”

    被委以重任的西迢：“好的，您放心。”

    南山的乐和公寓比较远，开车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过年路上都很堵，大概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加个半小时。

    吃完了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出发了。

    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堵的要死。因为抄的近道，附近多是居民区。这条不算大的路左右两旁都摆满了小摊。二十分钟过去了也没见车挪动一步，周燃等的不耐烦了动了一下脖子，余光扫过一个小姑娘拿着点燃的烟火棒，耀眼的烟火争先恐后的喷发在空中，虽然短暂却十分热烈。

    他心里一动，索性下了车。

    鞭炮反正是没得卖了，活动的货摊上摆的都是些对联年货之类的。老板正抽烟，冷不丁见来了个人就立刻站起来：“买点什么？”

    周燃说：“那个小姑娘，她手里的是什么？”

    老板见有戏就立刻上前说：“那是烟花火棒，拿在手里玩的，比较安全，家里有亲戚小孩儿的可以买一些。”

    周燃想了一会儿说：“拿一盒。”

    因为一路上都比较堵，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他停好车拿着自己鬼使神差买的烟火棒进屋子，发现西迢站在阳台上，正抬头看天上。

    阳台的玻璃门没关，西迢听见钥匙的动静就知道周燃回来了，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就把手机装进兜里转身说：“回来啦。”

    “嗯，外面不冷吗？”

    “刚出来。你看，”西迢指了指天上，“今天的月亮挺亮的。”

    周燃一路匆匆，此刻才有时间抬头看。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晕出一圈又一圈柔和的光圈。

    此刻气氛正合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包装劣质的盒子递给西迢：“送你的礼物。”

    西迢吃惊的接过来，拆开一看是烟火棒就笑了：“为什么送我这个？”

    周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但既然西迢问了他不能说我也不知道，只能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说：“大概因为你是我的……Princess？你可以当做我哄你开心？虽然这方面我不怎么擅长。”

    西迢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他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周燃：“要点吗？”

    周燃下意识的摸口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戒烟很久了。倒是西迢从一旁的室外桌上拿来了一个打火机。周燃瞄了一眼，发现上面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是好长一大截没抽完的烟和一些烟灰。

    “不是戒了吗？”以前就是因为他发现西迢戒烟之后好像不太喜欢闻见烟味儿，所以他才不抽的。

    “忽然想抽一根，结果还没一口就被呛到了。”西老师回答的也很无奈。他说完就用打火机把这两根烟火棒点燃。几乎是霎时，明亮的火星从黑暗中迸溅出来。

    火焰的光芒可以月光要闪亮的多。他举起烟火棒在空中晃了晃，看着光在空中滑过的轨迹，几乎可以算是目不转睛，直到它熄灭，西迢才说：“你做的很棒。”

    周燃：“？什么？”

    “让我开心这件事，你做的很棒，很优秀。”西迢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发自内心的称赞。周燃几乎是同时反手握着他。他什么也没说，西老师好像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两个人只是并肩而立抬头看月亮。

    “燃燃，你跟着郑栊的那几年，是不是很辛苦？”

    “是。”周燃说的很果断，但他很快又说，“可我总能遇见好人。”

    心灵上的痛苦总是会比肉｀体上的更加折磨人。在他三观因为郑栊而完全崩塌的时候，至少好有老板娘成为他新的榜样。

    此间挣扎痛苦难以言说，他也就只能用短短的一个是字概括。

    冬夜北风清寒，西迢鼻尖似乎冻红了。他没提回去，另一只手摩挲着栏杆，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燃，像是怕吓到他一样用特别轻缓的语气问：“那，你想过死亡吗？”

    ……死亡？

    周燃思索了一瞬就意识到西迢说的死亡显然指的并不是生老病死的自然死亡。所以他的神色堪称冷峻的回答：“我永远都不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亡从他身边带走了重要的人，对他而言是敌人。他永远都不会向敌人妥协。

    “我曾经想过。”西迢说。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缓。而周燃大概猜到了，他没出声，只是捏着栏杆的手泛着青白。

    “在所有我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过去里，我觉得这段日子我是最应该告诉你的。”西迢拍了拍他，“因为一些事情，我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在接受心里干预的治疗。后来事情也算有了个了结，但心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加重。”

    “我对什么都丧失兴趣。既没有什么高兴的事，也不怎么悲伤。有时候站在桥上往下看，老觉得水底有人朝我招手。走在路上经常出神，然后被喇叭声惊醒。整夜整夜睡不着，晚上站在窗户前的时候焦虑的想一跃而下一了百了。是一段非常让人不愉快的经历。”

    “之后我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是老师觉得我恢复的太慢这才勒令我回国修养……”

    周燃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起来开始飞速运转，他像是把他这辈子的敏锐都用到了此刻，他问：“是Lsaac吗？”

    西迢：“嗯？”

    “你跟我说这件事，是因为Lsaac吗？今天除夕，他给你打电话了？”

    西迢不由哇哦了一声，笑着抱了他一下像哄小孩儿似的说：“接到了一个电话，没有号码显示。如你所猜想，我也觉得是Lsaac。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他要放弃了。”

    周燃：“你伤心？”

    “不，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Lsaac是我的过去里避无可避的话题，而从今天起，我也成了他的过去。这么说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莫名其妙有些别扭的周燃反问：“我是你的现在吗？”

    西老师想了想特别诚恳的回答：“嗯……你是我重获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