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雪茄
乔凡娜把垂到面前来的头发用手指往后脑梳过去,让自己只挂了两枚椰壳的胸口完全袒露在灯光下。她有着在红砂很少见的白皙肤色,在深色椰壳的衬托下就像是一整块甜美的椰肉。 每个星期的周六晚上,穿着椰壳胸衣的姑娘能在椰子酒吧里得到免费并且不限量的酒水。当然,前提是她们看起来成年了——夜幕落下之后,红砂所有不那么体面的酒吧都会停止检查身份证,只要客人看起来是成年人,就会得到成年人应有的招待。 迎着男人们火热的目光,乔凡娜踩着高跟凉鞋摇曳生姿地穿过人群,在经过一个明显是第一次来酒吧的少女时笑眯眯地揽过她的腰,挺身向前让两人的椰壳胸衣碰撞出一串脆响。少女本来就泛红的脸像是要烧起来了,乔凡娜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说完她松开手后退几步,转身继续往吧台的方向走,黑色短裙旋起一个危险的幅度,引来数声兴奋的口哨。 也仅此而已,夜晚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人醉到敢去挑衅阿莱西亚的程度。 “一杯长岛冰茶。”乔凡娜一边说一边从不知道哪儿摸出来一包烟。她取了一根夹在纤细的手指间,倾身蹭到旁边的阿莱西亚身上,吐息温热而甜蜜,“亲爱的,借个火。” “没有。”阿莱西亚咔擦一声咬碎嘴里的冰块,“我戒烟了。” 乔凡娜诧异地撑着阿莱西亚的手臂直起上身,“什么?为什么?” 阿莱西亚不理她,从已经空了的酒杯里摸出一枚冰块丢进嘴里,咔吱咔吱嚼碎的同时在心里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说半年前刚看到那杯鸡巴酒的时候阿莱西亚还稍微有点儿同情那个杂种,现在他已经恨不得是自己亲手割下那根屌了。那件事就是个该死的分水岭,杰拉尔德说的“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完全是扯淡,操他妈的! 被迫戒烟的阿莱西亚愤愤地吞下嘴里的冰渣子,眼角余光瞥见乔凡娜趴在吧台上问酒保要了打火机,他厌烦地推了推女伴,“离我远点。” 阿莱西亚可不是个不打女人的绅士,清楚这点的乔凡娜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顺从地跳下吧台椅,走向几米外另一把空着的椅子。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识相的。 “啪嗒”。 打火机被按下,火苗窜起点燃烟丝,阿莱西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代替乔安娜站到他左侧的男人,手指放在已经空了的玻璃杯上。 “所以,我听说你现在讨厌烟味,”伊凡诺·巴索提冲他吐了口烟,“怎么了甜心,怀孕了不成?” 阿莱西亚回以冷笑,“不用说得这么大声,我们都知道在被搞大肚子这方面你是专业的。” 酒保早就在伊凡诺靠近的时候就远离了他们,这两个年轻人彼此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当然不是每次都会打起来,可先拉开一点距离总不会出错。 伊凡诺咬住烟蒂,野狼般的灰绿色的眼睛盯着阿莱西亚,压低了声音含混地说:“我要是你今晚就会换个人操。” “我不知道你打算把这个话题带到哪儿去,”阿莱西亚说:“但如果你计划在某个时候自荐的话,我先声明我拒绝。”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厌恶彼此,但不知道在这同时他们又都更厌恶姓珀扎利诺的那三个小鬼。这不足以让他们成为勾肩搭背的兄弟,也不会让他们在大打出手的时候留点情面,不过偶尔聊两句还是可以的。 “别担心,亲爱的,”伊凡诺过分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如果我想操你,我会用枪而不是嘴来提出这个要求。” 然后第二天你的鸡巴就会被切下来,阿莱西亚恶意地想,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可不是伊莎贝尔那样会找爸爸告状的小婊子。 在阿莱西亚能说出一句恰当的反击之前,一阵震动声从他衣服口袋里传出来。并不那么剑拔弩张的对峙迅速消失,伊凡诺给自己叫了杯金酒,用眼角余光打量阴着脸接电话的阿莱西亚。他没能看见来电显示,只能隐约听见电话另一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阿莱西亚沉默地听了一会儿之后不耐烦地应了句好,接着挂断电话,拿出钱包付了之前那杯酒的钱。 伊凡诺问:“小公主?” “不是。”阿莱西亚从椅背上拿下外套,“我母亲,听起来如果我不在十分钟内回家她就要吊死在我卧室门口。” 伊凡诺拿起酒保小心翼翼推过来的杯子,冲阿莱西亚举杯示意,“再见,另外你介意我……” “不介意。”阿莱西亚说:“但是如果她的父亲和兄弟找上门来,别指望我会替你背黑锅。” —————————————— 在被伊万杰琳要求立刻回家的时候,阿莱西亚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为什么他的母亲突然在意起儿子晚归与否的问题,而停在家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证实了他的猜测。 在门口张望的伊万杰琳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呼唤出声:“阿莱西亚,你怎么才回来?” 实际上不需要她特意开口,汽车旁边的教父也已经看见了阿莱西亚。 杰拉尔德站在拉开了车门的座驾边上,神情温和地看着阿莱西亚。他的目光里有种巨大的压迫感,阿莱西亚和他对视片刻,不情不愿地走向伊万杰琳。他在门口和母亲擦肩而过并直接往二楼走去,彼此都没有多给对方一眼。 楼下,教父走回到伊万杰琳面前,微笑着说:“你说得对,是很晚了。”他的语气很自然,好像之前并没有拒绝过情妇的挽留一样。 等到杰拉尔德和伊万杰琳一起进了卧室有一会儿之后,阿莱西亚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他的房间和主卧隔了有一段距离,某些时候不用担心会听见任何令他想吞枪自杀的声音,但要下楼去厨房就不得不经过主卧附近。阿莱西亚揉了揉肚子,决定多忍耐一会儿,等到主卧里的人都睡着再下楼。 当阿莱西亚无聊得开始找被自己丢到不知哪个角落去的游戏机时,门外传来三声敲击让他从地上跳起来并握住了手枪。 “谁?!” “艾莉,”外面的人叫他,“开门。” 有一瞬间这场景让阿莱西亚想起乔安娜抱怨过的父母查房,他很快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容并在脑海里撕碎了这个联想。 “干什么?”阿莱西亚打开房门的同时把枪放回后腰。 杰拉尔德说:“你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烟味。” 我还在你身上闻到了我母亲的香水味,但我也没有去敲你的房门特地告诉你这件事。阿莱西亚翻了个白眼,“我之前在椰子酒吧。” “咕——” 阿莱西亚:“……” 要不是这个胃长在他自己身上,它绝对会挨上结结实实的一拳。 教父的视线下移,微微皱眉,“你没吃晚饭?” “如果您打算去叫醒我母亲的话,拜托了,别那么做。”阿莱西亚诚恳地说:“她没法给您之外的人做饭,真的就是生理层面的不可能,所以别逼我吃她做的东西好吗?” “我没打算那么做。”教父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跟我来,不用拿外套。” 阿莱西亚有点茫然地跟着杰拉尔德走进厨房,他以为接下来的五分钟内门铃会被按响,然后一个在珀扎利诺庄园里工作的厨娘会走进来做饭,毕竟不用出去的话,除了让人上门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但他看见的却是杰拉尔德很自然地套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培根、果酱和吐司,然后指挥他把吐司放进面包机里烤一下。 阿莱西亚提着两片吐司一动不动,表情惊悚到了教父不得不关火停止热锅的程度,“怎么了?” “……您在干什么?” “给你做点夜宵。”杰拉尔德耸肩,“别那么看我,艾莉,我年轻时在海外留学的时候身边可没有女仆或厨娘。不过现在我只能给你弄点简单的,太久没进厨房了,做更复杂的东西我保证不了味道。” 这并不能安抚到阿莱西亚,他死死地瞪着教父身上那件粉白相间的围裙,觉得自己随时会被一枪灭口。 杰拉尔德叹了口气,把吐司从他手上拿走放到面包机里并把他拉到餐桌边,“坐下,很快就好。” “叮!” “滴,滴,滴。” 面包机和微波炉先后宣告完工,杰拉尔德把炒鸡蛋和煎培根放进吐司所在的盘子里,连同餐具一起端到阿莱西亚面前,接着折回去,从微波炉里拿出装着牛奶的瓷杯,把它也放到了餐桌上。 阿莱西亚看了看他又看看餐盘,十分犹豫地拿起刀叉挑起一条培根放进嘴里。 谈不上惊艳,就只是红砂的“国王”做的普通培根而已。 “她会杀了我,我说真的,”阿莱西亚吞下那条培根,咕哝道:“如果她知道了这个,她会把我的肠子从我嘴里拽出来然后用它勒死我。” “我不会太担心伊万杰琳的反应,”教父抽出一张纸巾,擦掉他嘴角的油渍,“塞尔吉奥说你是个斗士。” 阿莱西亚有点不自在地躲开杰拉尔德的手,低下头飞快地吃掉了餐盘里的食物。它们比起夜宵更像是早餐,但是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其他人从教父手上得到的不是子弹就是更糟的东西,而他得到的可是……嗯,全熟不嫩的炒鸡蛋呢。 “把牛奶也喝掉。”杰拉尔德说完,起身离开了片刻,回来时手里拿着他的雪茄盒、雪茄剪和点火器。 他坐在阿莱西亚旁边,剪掉雪茄帽后打开小巧的喷枪,用蓝色火苗熟练地加热雪茄尾部。 烟草的香气让阿莱西亚羡慕又恼火地盯着那支雪茄看,教父看了他一眼,吐出烟圈并说:“把桌子收拾了。” 阿莱西亚把果酱瓶放回冰箱,餐具则放到厨房水槽里,做完这些后他本打算直接上楼睡觉,但杰拉尔德却叫住了他。 “艾莉。”教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放在平时这会让阿莱西亚第一时间警惕起来,但杰拉尔德十来分钟前穿了围裙还煎了培根,相比较之下他现在的这个举动并不那么令人吃惊。 阿莱西亚从小到大都是个“父不详”的孩子,他很早就不再指望杰拉尔德会表现得像个普通而合格的父亲,所以当他顺从地坐到杰拉尔德的大腿上时,填满他脑子的就只有尴尬。 “您是打算给我说个睡前故事还是怎么的?”虽然如坐针毡,但阿莱西亚显然不能在教父的大腿上扭动身体寻找自在点的姿势,他只能僵坐着指望杰拉尔德赶紧叫停这场父子谈话。 教父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在阿莱西亚狐疑的目光中把雪茄放到他嘴边。 “只能抽一口。”他说。 阿莱西亚只犹豫了一秒就张开嘴,含住那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因为动作太急而被呛得咳嗽起来。 私生子的狼狈愈发莫名地取悦了教父,他把手放在阿莱西亚背上来回抚摸,等到他不再咳嗽也没有拿开。阿莱西亚的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杰拉尔德手心的温度穿过薄薄的布料渗进他的皮肤里,几乎像是在那片皮肤上缓慢地落下一个烙印。 那只手忽然动了一下,阿莱西亚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后退一步拉开了和杰拉尔德的距离,他看着杰拉尔德毫无异样的神情,一时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不安。 “……我困了。” 教父点头,“那么晚安,艾莉。” 阿莱西亚又后退了几步,就像是面对什么猛兽的猎人一样警惕,但最后他还是移开视线转过身,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上了楼梯。 一直到锁上房门倒在床上,他都没能从那种莫名的恐惧里恢复过来。 所以我不喜欢这一整个“父慈子孝”的事,阿莱西亚闭上眼睛想,它是真的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这么说服了自己,比起深思毫无缘由的恐惧,把那归结为对不合格父亲的厌恶显然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