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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马蹄声(二)

    风不会告诉你方向在哪,它只是将随身携带的花,草茎,泥土,沙粒……都装在渔网做的纱裙里,你能获得些什么,全看它路过时是快还是慢了。

    特别是当你骑在马匹上奔腾时,一群风仙子就会拼命挤到你的怀里,顺便告诉你,她们从远方来时采摘了多少报春花,或者折断了多少嫩枝。

    原来外面是一片草原。

    他坐在一株倾倒的灌木上,看着属于他的马匹吃着长长的青草。苜宿花夹杂在碧绿的草叶中,潮湿的水坑旁还长着新鲜的野豌豆与铃兰。

    天空,广阔的天空,毫无遮掩的暗蓝色,没有杂质。东边的天际线上方还残留着一颗星星,明亮,正牵引通红的云。他想起水面上的浮漂和水下的鱼。赤红色的鱼尝试离开水面去散步,鹰的剪影高悬,铺撒整片原野的渔网是暗淡的浅灰色。昆虫躲在泥土间,舒展翅膀,准备一天的飞行。

    父亲会来找我吗?他想。如果我现在跑回去,他会不会打我?

    原野上的草微微摆动,沙沙作响。他看着红日被启明星牵引而起,脚边倒悬的露珠透明发亮。在他身旁,背篓里的干柴濡湿深沉,柴刀上淌过几条泥黄色印迹。

    他坐在那里,看着金光从遥远的天际照亮整片暗沉色的草原。一切,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新的,都在与退去的昨夜告别。昏暗,走开的夜晚。他也想走开。

    他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天空逐渐变亮,一颗颗白色的眼睛逐渐退居到帷幕之下。身后似乎有些什么,他站起身。西面灰蓝的天空下,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在靠近。

    他背上背篓,将柴刀握紧,走到正在吃草的马匹边,远远眺望来者的方向。

    前行的人突然扑倒在地,他犹豫了会,走了过去。

    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年轻人,脚上满是泥巴。

    “嘿,你还好吗?”

    背着背篓的人一连喊了好几声,地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穿白袍的人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照到头顶上方了。远处有个人正在水塘边挖些什么,他看的不是怎么清楚。一匹马正在那人的旁边吃草,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主人的脸颊,显得很是亲昵。

    他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正睡在一片齐腰深的野草之间,旁边还有小鸟孵化后剩下的蛋壳。身上的长袍沾满了泥点,有的地方还划烂了。他低着脑袋,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左手掌上还有一只小虫子正在爬。

    “呵。”他低笑一声。真是狼狈。

    “给。”

    他抬起头。刚刚还在挖东西的人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根白色嫩茎,嘴里还叼着一根,嚼的汁水四溢。“谢了。”他回道。陌生人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装着木头,开花的野草,水囊,布包……各种零零碎碎。“你去哪儿?”他问。

    对面的人看上去有些茫然:“梅丽尔小镇?我不知道。”

    “那地方离这儿要走好几天呢。”他靠在草荫里,打量着对方。

    “那,你打算去哪儿?”背着背篓的人咬了一口嫩茎,“我早上看见你倒在草地里。”

    “耶格尔城。”

    “哦!”眼前的人思索着,“没听过。”

    “在王国北边,离这里很远,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嗯……那得去看看。”对面的人沉吟着,小声说道。

    “这样吧,”他直起身,“我先付给你五个金币,你送我去耶格尔城,到了那边我朋友再付给你十五个金币,怎么样?”

    “五个金币?!”一身粗麻的青年张大嘴巴,看上去相当惊讶。

    “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白袍人说。

    风在周围静静地吹,他看着五个金币像五个太阳一样闪闪发光。金币一面刻着一个戴着王冠的人像,另一面则是符号环绕的星形盾,沉甸甸的。他一年得背多少柴禾和野草才能换来这么几块小东西?

    背着背篓的人咬着白嫩的草茎,眼睛瞥向水塘。“我会送你去耶格尔城的。”他说。

    “那就这样说好了。”白袍人转过头来,露出微笑。

    他们是在某个下午出发的。那是不确定的一天,就像他过去并未在意过日历一样。除非村里的大婶在路上大声叫嚷要为某个节日准备什么东西时,他才会偶然标记上那一天。现在,他也不在村子里了,一天与另一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夜晚,永远只是夜晚,并不充当日子轮回的间隔。

    两人坐在黑马上,凭着白袍人的指点向前行进。

    没有马鞍,他不敢骑的太快,任凭黑马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走。红色,白色的小花开在野草间,马蹄踏出的小水坑在沉淀后试图映出天上的云,泥水泡沫就飘在这些浑浊的云朵间,一个接一个的随着孑孓叹息而破灭。苍鹰由远方的小点变为雄壮的天空猎手,滑翔,急转,上升,直到白云染上和地上花朵相似的烟紫玫红,才匆匆消失在逐渐黯淡的视野里。

    他想像着从未见过的海,忽然被自己不切实际的想象逗弄出声。

    “什么事这么有趣?”身旁的人问道。

    “我在想我们正行船在大海上,却看不见海岸到底在哪边。”

    过了一会儿,有人回复道:“下马就行,下马的时候就是今天靠岸的时候。”

    “哈。”

    两人一人盯着前方,一人闭目养神。

    草原似乎真的同海一样无边无际,不,也许是天空。他从来没见过海,弄不好海比天还大。只是村子附近的一个小湖,他都绕了好大一圈。收野草的伙计说海比湖大,那得是多宽啊!

    两人在草原上晃晃悠悠,白天骑在马匹上看着层层叠叠的白云,偶尔躺在草丛里,懒散地晒着太阳。想要成为骑士老爷的人枕着青草,野花在他脸颊旁骚动,弄得人有些痒痒。

    他望着天空的白云,眸子时不时转向他的新雇主,猜想对方的身份。那五枚硬邦邦的金币在他口袋里被搅动的哗哗乱响,发出清脆的叮铃铃声音,仿佛有几只草原雏鸟将巢安到了他的口袋里,喳喳乱叫,等待喂食。

    他扯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不停地胡思乱想。只是,他的小丽塔,白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和棕黄色的头发。他想着小丽塔手里提着花篮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灰褐色,沾满泥土的衣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光线变暗,他回过神来,看见一大片乌云从南方而来,遮挡住高悬在天空的白色光球。即便云朵还在老远以外,他却已然闻到了风中传来的雨水味——温热、发粘,与这片草原格格不入的水。来自远方的湖泊即将倾泻在这片绿色汪洋里,大地即将沸腾,而穿行在油锅里的两个人,毫无疑问,要么远离,要么得赶紧找个能真正歇脚的地方。

    “快上马,暴风雨要来了!”他朝草地上闭目养神的人说。

    对方睁开眼睛,似是被人从某个遥远空间里猛地拽出,露出人类原始的愤怒,随后又归于平静,起身,跟着他上马。

    云雾,数万亿不起眼小液滴和小冰晶构成的软弱之物,在此刻如猛虎一样追逐着他们。

    云层漆黑凝实得几乎能用柴刀切开。一整个湖泊就在他们头顶,也许下一个瞬间就要翻转、倾泻和坠落。

    黑色的马匹载着两人不断狂奔,几乎要将两人颠下。原野上雉鸡和野兔轮廓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被他们抛在后面,孤零零等待风暴降临。不远处有一个凹陷的土坡,他立刻催促马匹往那个方向前行。

    雨水在倾泻,炸雷在尖叫,狂风在领舞。

    草原上的一切在此时瑟瑟发抖,没有什么抵挡能来自天空的伟力。他看着一只没了肉体的蜗牛壳被急急的水流推翻,顺势跌落到草叶下方的泥土里。躲在凹坑里避雨的两人看着雨帘沉默不言,只有黑色的马匹在另一侧打着响鼻,像是在偷笑。

    天空黑得深沉。

    雨一时半会地停不了。

    “雨好大。”他说。

    “嗯。”

    “我在山上砍柴的时候很少遇到这么大的雨。”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都是很小的那种,毛毛雨,淋着了也不碍事。”

    “背篓里的那些草药?”

    “也是我砍柴时顺手采的,有人会收。”他看着一株长着红色小果子的野草蔫了,于是把它从背篓里挑出来,“这种的就价格高一点,不过很少。”

    “有多高?”对面的人问道。

    “五个铜币,其它都是一个铜币十株。”

    白袍人好像失去了兴趣,重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世界脱离这雨水飞散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