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屋里那么多人，未聿一眼就看见那天在仁济寺见过的男人。 一时间他的认知不能处理眼前发生的事，干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呆。 院长起身去未聿跟前牵住他的手，带着未聿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旁边是文老师，这让未聿感到一点心安。 福利院领养有一套完整的流程，领养人各个手续证明齐全后，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排队。这个排队的过程不等长，全看运气。 因此一般小孩可以提前几天知道养父母要来。 但眼前的这位傅先生，一切流程不肖一个上午就办完。院长前脚接到上面的电话，后脚一辆看起来过于大的黑色帕萨特稳稳停在门口的停车场。后座下来的男人带着夫人进来，二话不说点名要未聿。 根本没时间通知。 “介绍一下。”院长笑眯眯的看着未聿，拍拍他略凉的手，“傅先生，黎女士，这就是未聿。小聿，以后你就和他们一起生活啦。” 未聿抬头惶然的看向傅先生，搭在大腿面的左手有些颤抖，弄皱了布料。 傅明行今天带了银色细框眼镜，透过镜片未聿只看见一种无机质的冷。 “……嗯。”他轻声应下，忍住要看文老师的冲动。 黎淮是被傅明行的目光逼过来的——她前天才下的飞机，时差还没倒好，一大早傅明行发消息给她，要她履行“义务”。 她自然不想去，傅明行在玄关站着，沉默的看着她。不出半分钟，黎淮败下阵，告诉自己权利与义务是对等的，进了房间化妆换衣。 给彼此一个外人看来优秀可靠的伴侣，必要时把面子工作做足，但其实处处互不相干。这是他们领证时就说好的。 凭着这个，傅明行得了不少年轻有为婚姻美满的赞扬，她则说服父母放自己出国读研，合作共赢不过如是。 她原以为为今天是又有什么场合需要扮做一对恩爱夫妻，谁能想到她的“好丈夫”竟是要找一个养子。 法律文件需要她签字，这件事除此以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因此黎淮只是陪在傅明行身旁，笑容得体大方。 傅明行余光扫过腕表，出声终结寂静，“尽快收拾东西。还有手续要跑。” 副厅级只是一个过渡，这不是傅明行暂缓脚步的地方，事情很多，他分给未聿的时间已算很久。 文老师拍拍未聿的脊背做安抚：“是的呀，小聿快去收拾。动作快点今天就能在新家安顿好。” 那边院长陪着傅明行，未聿和文老师进了卧室在床上坐下，弓着腰，是十分无措的模样。 “小聿不开心吗？”文老师摸摸未聿柔软的头发，说：“可是从今往后小聿就有爸爸和妈妈。老师问过，他们家没有小孩，也不打算要，可以把全心分给小聿的。” 未聿抬头眨巴眨巴眼睛，还是站起来抱住文老师。他小学以后就很少这样做，可今天未聿又有一种感觉，像河蚌被撬开将嫩肉暴露在阳光下，他迫切的需要保护。 “老师，我、我不知道……” 未聿说不下去，话尾已经绊了哭意。 “哭什么呀！不哭，不哭。”文老师心里虽然不舍，但傅明行看起来家庭条件很好，当不会亏待未聿。 “是好事对不对？小聿以后就有家人了。”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文老师不自觉放轻语气。 “好了，傅先生还在等你呢。快收拾东西，衣服这些就不用了。老师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手续没走的。” 未聿平日里也不是擅长表露情绪的，现在冷静了些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于是文老师善解人意的给他留下个人空间。 这间房子未聿住了十六年，等到要离开，他才发现竟然没有什么是自己放不下的。 未聿拉开床头柜，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玉观音。 离开前未聿只带走了它。 未聿坐在副驾驶，司机帮他系安全带后未聿乖乖的讲谢谢。司机笑了一下，未聿看不太懂这个笑的意味。 定安市福利院不在市中心，但位置还不算偏僻，不巧可以公证的地方和福利院恰在斜对角，因此路程有点远。 车里很安静，除了发动机的声音之外静若无物。未聿研究了一会儿中控台，发现空调那里被微微发亮的深红色木头覆盖，上面有一个小巧的钟表。 未聿不懂车，但也确实能感受到这辆车和他以前坐过的不大相同，不易察觉的细节无形中带来了很多不同的感受。 一切手续结束后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间。 司机发动车子，“傅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傅明行取下眼镜，轻摁有些疲惫的鼻根，扫了一眼黎淮，说：“你定。” “今天是小聿来的第一天，不过时间仓促没能准备太多，吃火锅吧。热闹。”黎淮想了想，订了位置，随后告诉司机地点。 未聿从后视镜看着傅明行的动作。短袖让他涌动的肌肉健美的形体一览无遗。 黎淮家庭关系还算和睦，在国外又待了几年，对这种饭桌上没人讲话的局面泰然自若。 未聿心里紧张，他现在和傅先生黎女士与陌生人无异，前十几年的人生里未聿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 当木筷间的虾滑掉落，未聿这种紧张简直到了极点。 但他很快发现，黎淮专注吃，傅明行慢条斯理，心思不在这顿饭上，无人注意他的失误。倒是服务员用卫生纸包住虾滑扔掉了。 一阵震动过后，黎淮看了眼手机，立刻放下筷子，“唔，我得先走了。”她一边擦嘴一边把手机屏幕在傅明行眼前晃悠，傅明行点点头说：“让司机送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黎淮动作很快的收拾好，背起包包对未聿wink一下，“小朋友，和傅先生好好吃饭。” 随后不等未聿回应就离开了。 未聿看看黎淮的背影，又无措的看看傅明行。傅明行拨了半盘肥牛到未聿的番茄锅里，“需要冰激凌吗？” “……要，谢谢。”今天他们还没怎么说过话，未聿忽然开始担心傅明行知道他结巴后会怎样。 会把他送回去吗？ 他乖一点，不需要傅明行费太多心意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冰激凌很快送上来，未聿用小勺子挖了尖尖送入口中，冰凉和甜美瞬间充满味蕾。 未聿肠胃不好，他很久没有吃这种刺激性食物。因此接下来冰激凌被冷落，直到傅明行的声音响起，“不喜欢就说不要，不必委屈自己。” “对、对不起，傅先生，我、我没有不、不喜欢。”未聿着急，口吃很明显的暴露出来。 他攥紧衣角，有些委屈。 “你没有对不起我。”傅明行说完不再管未聿，未聿努力的将冰激凌吃掉大半，舌头被冰的有些发麻。 真是侥幸，看起来傅先生不在乎他的口吃。 傅明行看起来兴致不高，随便吃了点就停下。未聿立刻也跟着停下来。 傅明行一边结账一边拨通电话，期间未聿像眼动追踪仪似的看着傅明行的一举一动。傅明行从手机上抬起眼睛看了未聿一瞬，未聿眼神立刻躲开。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未聿也不能解释，他就是很想看着傅明行，仅此而已。 没有黎淮，这次未聿成功被安排着坐到后座。后座空间远远比副驾驶宽敞舒适，因此一路上腹部的抽痛对未聿而言也就不是那样难以忍受。 黑色辉腾驶进小区，它因为外形设计低调内敛经常被错认为帕萨特。 未聿坐在这辆车的后排，捂着蜷曲的腹部看向窗外。万家灯火像星光悬浮着，他不着边际的想到以后这些灯火里，也会有一盏属于他和傅先生。 轿车在车位上停下，司机下车为傅明行开门。未聿也从后座爬过去，和傅明行同侧下车，正准备给他开门的司机有些无奈的站回去。 电梯上行无人打断会很快，数字9暗下去，电梯门缓缓打开，未聿亦步亦趋的跟在傅明行身后，进了属于他和傅先生的屋子。 一进去正对玄关的柜门，墙侧是可以拉上帘子盖住的全身镜。右手边是相当大的客厅，左侧放置沙发茶几电视柜，右侧则是餐桌、吧台和厨房。整体看起来只让未聿觉得沉静大气。 泾渭分明似的一条走廊在两侧房间中，尽头是卫生间淋浴间。 知道会有小孩来，小秘书已经置办了日常用品。因此傅明行轻易的向未聿指出他拖鞋的位置。 “这间是你的卧室。”傅明行手腕使力摁下把手，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