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凤烬醒来时，是躺在温软床榻上的。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纱帐，和精致的红木雕花。一丝光透入她眼，长久的黑暗之后尖锐的光明让她眯起双眼。紧随而来的尘土气息使她嗓子干涩。咳了咳，方算是好了一些。

    五感逐渐苏醒。

    自屋外一阵幽香袭来，她辨认出是久违的桃花清香。脑海中瞬间浮现的，是四月的帝丘拂云台之下，那纷华的十里桃林。

    她正是死在春寒料峭之时。

    记忆仍然停留在死之前一刻。

    按说神魂俱灭之人，连造梦托梦的能力都已失去，更不可能再次现世。她，的的确确是死了的，而且，是被仙族五方帝主联合，亲手灭了神魂。她了解古华做事风格，既得了机会能铲除了她这个孽障，便会将事做得更绝，她断不可能在古华手中翻了身。可现在的她，又确实还存活于世。

    身上的五感确实存在。她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仿佛都沉浮在幽暗深渊。至于具体时间，凤烬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尝试着坐起来。随着动作，她的骨骼嘎嘎啦啦地响，看来这具身子很久没活动过了。

    环视四周环境，她发现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家什珍贵，使用的是她此前在帝丘未曾见过的木料，装潢风格，倒像是仙族手笔。

    除了家什之外，一目过去，珍奇器皿，雕花翠屏，妆奁铜镜皆是上品。其中有一件东西，她记得自己仿佛在哪见过。

    略一思索，她便记起，这是她死前最后一次至乾坤源参加千年一次的羲冕帝议，从祭泽行宫顺来的宝贝。

    那是一盏通透的琉璃灯。通体流光溢彩，灵气袭人，灯顶作莲花盛放之形，颇有些佛禅意味。

    她素来喜欢喜欢鲜艳明亮的色彩。祭泽的行宫装潢太过于沉闷，连雕花都是黑金暗纹，却反而衬得那盏琉璃灯美丽万分，她一看便中意，差了木莘去乾坤源求了这灯，搁在凤池阁风水最好的凤栖楼中。

    祭泽曾无意道，这琉璃盏名作莲焰，出自东妖一脉司黎族，乃是其族长花了多年心血浇出的一盏灯。虽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也勉强可称作绝无仅有。

    而今次，凤烬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再见到本应在帝丘第一高楼的凤栖楼中的莲焰琉璃盏。

    她死后，帝丘被夷为平地，她凤池阁中奇珍异宝必然已被一抢而空。古华论功行赏，将她的东西赏给众仙家，倒也不是没可能。

    正思索着，忽闻吱呀的开门声，她瞬间警觉，下意识手中想要凝聚灵力，却突然发觉她手中正缓缓凝聚的，是仙力。

    怔愣间，开门的女人已经跑了过来，见她的模样，迅速跑到她面前，将她拢入怀里。

    “殿下，您终于醒了…”

    一系列变化让凤烬略有些蒙了，反应过来时，面前是一张如娇花一般的放大的脸。

    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突然苏生。

    这里是仙族东荒东极洲，而她，是东极洲折丹一族主君的长女。

    原来这天下早非上古时代，这幅身子也并非她本尊，她的残魂偶得天机，夺舍了一个女仙的身子，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好巧不巧的是，她原身凤凰，这折丹氏，恰好也是凤凰族群，只是不得眷顾，使不了羽嘉氏的凤凰天火。折丹氏凤凰司风，以岚为族徽。虽无天火驱使，但是她的残魂在这幅凤凰躯体内得到了绝佳匹配与养护，也算是万幸。

    她的残魂倒还是很会选宿主嘛。

    “殿下！！！”

    凤烬被她贴近这么一喊，再远的魂也都乖乖被喊了回来。

    揉了揉略疼的耳，她颇为不耐：“滚。”

    面前女子一脸震惊：“…什么？”

    “叫你滚出去，能懂么？”凤烬一把推开面前的女人，挑着眼，颇为冷淡的语气。

    心下疑虑仍未消解。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虽然有了一些，但是却如同被撕掉大半的戏文，除了大概状况，其余的都一片空白，她甚至连面前这个女人的名字都无法得知。

    被推开的女子没有丝毫戒备，被她一把推到了地上，仍是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她。“殿下自幼性格柔顺，就算是怒，也都不形于色，从未如此严厉呵斥过她。”女子眼睛红红的，竟就要哭出来。

    “殿下，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梓衣呀！”女子跪坐于地上，急道：“我是梓姬的妹妹，咱们自幼一块长大的呀！”

    凤烬皱眉。想她当年位居帝君，乃是鬼界众所周知的武神。世人对她只有景仰恐惧，除了南帝白瀛帝君，从无人敢对她如此亲昵，至于被个陌生女子搂抱诘问，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她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现如今她人在仙界，可以说是寄人篱下，身上力量十不存一，若再不收敛些以前的臭脾气，还能不能继续往下混都是个问题。

    “我刚醒来，许是撞到了脑子，许多事都不太明晰，”凤烬放软语气，向梓衣淡道：“你过来些，同我讲讲近日来东极洲发生了些何事。”

    梓衣得了命令，颤颤巍巍上了前来。凤烬静静睨着她，看出来这梓衣年纪并不大，未经世事，方才被她一推，人都推傻了，全然未注意她性格大变之事。

    据她记忆示，这具身体的原主名作岚绛，性格含蓄懦弱，因身子底不算很好，自幼被她父亲岚皋神君以神草仙力润养。只是这岚绛自幼被呵护得如此之至，为何突然暴毙只留下个身子壳，得以让她的残魂住了进来，这些她一概不知。是以恰逢梓衣在此，这小姑娘看起来又是个软柿子，她非得逮着问个明白，不然一出阁楼门必然露馅。

    许是她的气场过于强大，梓衣低头绞着袖边，嗫嚅道：“您在潇湘海的潇湘夜宴上跳了妄生眼，君上尽散半数修为将您勉强救了下来，只是您当时几乎已没了命，君上差人将您安顿在烟重庭上阁，月月探望。算下来，已是过了三年有余。”

    这段话透露了太多。潇湘海的帝逸，便是仙族五帝之一，当年同时参与了灭杀。潇湘夜宴，许是他们仙族人的聚会。

    “君上是指，我父君岚皋神君？”她斟酌了一下措辞，不疾不徐道。

    “正是。”梓衣恭敬回道：“君上虽续了弦，但也是无奈之举，他疼爱您远胜过二殿下和三殿下，这一点东极洲的诸位长老皆可作证。”

    “殿下，您万不可再与君上置气了。君上这三年元气大伤，调理许久也未曾调理过来，这下您醒了，若能走动，先去探望探望他罢。”

    凤烬静静听着，心下却直翻白眼。一个小丫头片子，拢共活了不到一万岁，竟也来教你祖宗的祖宗做事。

    “对了。现如今是哪些人做得了仙界的主？”

    她本是诞生于太古代的一只凤凰。太古代时，盘踞帝丘，同鬼界交好，成为鬼族帝君并承了鬼族一方地气灵脉。当年仙族五方帝主与七曜神君合攻帝丘，将她逼至绝境，七曜殿七位神君布下天罗地网让她无所遁形，作为鬼族东帝，承本方地脉的她尚且无法自保，更遑论帝丘成千上万鬼族平民。

    她面子委实大了些。

    “五位帝主，便是如今的九重天龙族一脉，帝天烛阴氏；居于丹穴山的凤凰一脉，帝广羽嘉氏；居开明岛的金乌一脉，帝献离朱氏；居潇湘海的鲛人一脉，帝逸泉客氏；居青丘山的九尾狐一脉，帝丰有苏氏。”梓衣如同背书似的吐出一长串，好奇道：“殿下，你平时从来不关心这些的呀。怎么突然…”

    看来这五位正主仙途顺利，劫数未至。凤烬冷笑。

    她没有再多问，垂了眼，疲惫模样：“你去弄些你们东极洲的好吃食来，最好适口一些，三年未食未饮，本君颇想念这口。”

    梓衣得她吩咐不敢怠慢，便强按下心中疑虑，急急下去安排了。

    凤烬满意地合了眼。她刚醒来，精力本就极为不足，强撑着推了梓衣一下，又加上一顿训话，她现在就已经很有些累了。

    这岚皋神君……算算年龄，应该也比她小了至少十万岁吧？如此舐犊，若被他知道借这身子回来的已不是他自己的女儿，会作何想呢？

    不过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她诞生时，帝丘的一场大火焚烧九天九夜，帝丘的生灵一瞬间化为尘烬。有一只小凤凰自养天池中爬出，炼化了业火红莲作为神息，历此劫数，化形当天便晋了上神。帝丘这场大火，正是业火之灾。后来这业火便在她的红莲神息中燃着。她不过多时就能将业火运用纯熟。业火极为凶险，这必是天界想取她性命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同仙族诸位仙神的仇可以言之不共戴天，但她并不急于报仇。自古以来，能如她这般自破灭虚无之境中聚魂重生的，属实是太少了。她能转生在仙族，也许是上天垂怜吧。

    而天界那几位既然还能安居乐业，对她全然不起戒心，便是已经认定她从八荒中完全消失了。如此情形对她有利，她要取回自己的东西，智取便可。

    凤烬一边想着，一边感叹自己的聪慧。

    兴奋过后，便是精力耗竭的一丝疲惫。想着想着，又不免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凤烬感觉头脑发涨，撑不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