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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刚刚登基,六子夺嫡的阴云还未完全散去。值此敏感时机,被圈禁的王爷竟敢未得允许,擅自离府,其罪可大可小,端看敬帝想要怎么处置。 或许敬帝是反省过来,自己已沾了太多的手足之血,或许是受不住史官的凿凿骂声,亦或许是小王爷回来便发了高热,人事不省,激起了敬帝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敬帝朱批御笔,毓亲王目无君臣之礼,行事散漫无度,有失皇家体面,遂将其财产尽数充没国库,家丁仆役予以遣散流放。然体恤小王爷病重,特赐垂芳殿,与毓亲王休养。 这道旨意一出,便是昭告天下,毓亲王党羽彻底被剪,连他本人,也被押入皇宫,单独监禁起来。 距春假结束已有两日,天子却迟迟未临朝。 据说是守岁时吹多寒风,入骨伤了身子,已是几日未曾下榻,寝宫也是门窗紧闭,说怕是再漏了风进去,连侍奉的宫女都不能轻易进出。 床都起不得的皇帝,却在毓亲王找到的第二日,就临朝了。 众臣子虽口中不言,却一致默契地以为:新帝哪里是吹了风受了凉不能下榻,分明是眼中钉肉中刺没入肉中,看不见却切肤地疼,坐立不安罢了,待那根刺被自己挖出来,重新包了起来扔到盒子里收好,才大安了。 敬帝面色浮着一层病态的红,嘴唇干燥发白,时不时发出隐忍的咳嗽声,瞧着倒的确是受了风寒的模样。 众臣不禁又在心中感慨一句:新帝委实好演技! 敬帝自回来便病倒了,头昏脑胀,喉咙干痛,下面也疼肿得厉害,全是在那山洞里纵情几日的后果。 照御医的意思,自然是要卧床好好休息两天,但他刚刚登基,地位本来就不甚稳固,也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春假后的大朝已是被搁置了,朝会不可一拖再拖。 于是拖着沉重病体,回宫第二日便来上朝了。 正襟危坐地听了一上午奏本,农官关于春后农桑的,户部关于来年国库收入支出的预算的,吏部关于新帝登基后的人事任免的,兵部关于边关增防换防的,礼部关于新年藩国来朝贺的,还有各地报上来的大小动乱和天灾……又是镶玉的实木龙椅,跟石头似的,坐得敬帝腰酸背痛,脑仁一阵阵地疼,下面已经没有知觉了。 各部事务一一吩咐处理下去,散朝已是到了午后。 众臣到大殿的旁厅去用点心,垫垫肚子再去部门点卯,敬帝则直接回了寝宫。 铺了两层鸭绒的椅子也坐不住,敬帝认输地去床榻上趴着休息,又扯下帘子来挡住,敬帝极重仪态,便是宫人也不能瞧见他半点儿不雅的样子。 敬帝睡了一觉,醒来日影西斜,已是黄昏。 身上还是不舒坦,敬帝不大愉快地皱着眉,仍下了榻,教人服侍更衣。 又召来垂芳殿的大太监,漫不经心似的,问:“毓亲王如何了?” 徐有福原先是在敬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因善察言观色,嘴巴又紧,倒颇受敬帝的宠信。这回被调到楚既明身边,明说是服侍,实际什么作用,徐有福心中很清楚明白。 斟酌一番,便道:“回陛下,毓亲王自回来便高热不退,意识不清,卧床不起,除了御医和服侍的宫女,未和他人接触过。” 敬帝却是微微蹙眉,低声喃喃道:“还未醒吗?” 垂芳殿地处皇宫西北角,荒凉偏僻,通往各大宫门和宫殿的主干道都不经过这里,是以平日几乎连路过的人都没有。敬帝年轻时不受先帝宠爱,便是被打发到这里来,和破败的殿宇,杂生的荒草一起,不闻不问地长到了十六岁。 如今敬帝把自己曾经住过的破院子,用来囚禁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幼子,无怪乎又有人暗暗腹诽:新帝肚量狭小,锱铢必较。留小王爷一条性命,为的却是更羞辱于他罢了。 敬帝推开垂芳殿的院门,院子里一株巨大的梨树立在月光下,冬日里叶子凋零了,光秃秃地,树下一方石桌,两张圆凳,走近了看,圆桌上还残留着被刀木刻画过的痕迹。 曾经他读书习字的时候,常常缺笔缺纸,害怕自己忘记,便在石桌上一遍遍刻画,时日久了,石桌也被凿穿了。 楚既明还没被带走的时候,看着他吭吭哧哧地在桌上画画,也手舞足蹈地要一起画,往后敬帝一个人时,常常想找出小家伙在石桌上留下的印记,但小家伙力气实在太小了,画了之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楚既明在床上躺着,他嘴唇苍白起皮,双颊些微地凹下去,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只是人还未醒过来。 敬帝立在床头,隔了半步距离,目光往下,俯视着那正沉睡的人。 他脸上是无甚表情的,带着些冷漠的意味,好像躺着的那人,与他半点干系也无。 这样的神情,在看到对方眼睫微颤,逐渐睁开眼皮,一眼撞进他目中的时候,也毫无变化。 他冷冷道:“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