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苏越出院的时候，雷霆亲自来接，黑色大G招摇过市，一路也不知引来多少艳羡目光。车子最终停在CBD的一家高档商场的停车场里，苏越虽然不常逛街，但也知道这家商场是全G市格调最高的购物中心之一，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国际一线大牌。

    不动声色地随雷霆下车，跟在他身后缓缓走上客梯，此时正值下午，商场内人流稀少，入目所及的皆是GUCCI，EL，LV，PARDA等奢侈品品牌，苏越只知道母亲有时会穿戴这些牌子的衣服首饰，自己却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

    雷霆径直走进一家店面，两位店员小姐面上露出惊艳的神色，互相对视一眼，立刻笑吟吟地迎上来服务。

    雷霆本就英俊高大，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就算是走在大街上都能换回不少回头率，更何况是这样与人近距离接触。他礼貌地对那两位店员点头一笑，侧过身对苏越招手示意，苏越停顿片刻，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跟前，两位店员小姐这才发现原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帅哥，不由感叹今天真是赚足了眼福。

    “麻烦，帮他挑几件秋天的衣服。”雷霆优雅地坐在店内供客人休息的宽大真皮沙发上，对两位店员小姐微笑道。

    苏越冷冷地扫了雷霆一眼，便被其中一位店员引导着去挑衣服了，另一位店员赶忙去后间倒了两杯水来放在雷霆面前的茶几上，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迅速补了个妆。

    “这位先生，不看点什么么？”那女店员身着修身的工服西装，两条细腿在丝袜包裹下显得笔直修长，妆容精致淡雅，耳垂上两颗小巧的珍珠耳钉更映得她面若桃花。

    雷霆放下手机，抬起头打量了她一圈，注意到她比刚才进门时更短了一截的裙摆，不由微扬了一下唇角。

    “谢谢，不用了。”看见女店员脸上闪过的一抹失望神色，雷霆轻笑着去茶几上拿水喝。一张小小的纸条就这样从刚才杯子压住的地方轻轻巧巧地飘落下来，雷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很自然地弯腰去捡，只见纸条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没有迟疑，雷霆认真地将纸条折好，脸上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站起身来，他将纸条还给面前的店员小姐的同时俯下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电话号码这种东西，可不要随便给人，万一遇到坏人就麻烦了。”

    不顾店员小姐涨红的脸，雷霆已经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那人身着一件白色卫衣和深灰色运动裤从更衣室走出来，简简单单地一套，却将他独有的干净清爽、出尘脱俗的气质衬托到极致，如果不是他面上神色明显不耐，几乎可以直接去走时装周的红毯了。

    雷霆一时间竟移不开眼，欣赏了好一会才抚掌赞叹，转过头对着苏越旁边的店员小姐道：“请把这个款式类似的衣服都拿一套，送到后面的A座写字楼第35层。”

    那女店员欣喜不已，赶忙应了，边开单子边忍不住赞美：“您弟弟真是帅气，衣架子一样，我还从没见过能把这两件衣服穿出他这样效果的人呢。”

    雷霆闻言不由觉得好笑，弟弟？他用余光去看苏越，却见那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眉头也蹙得更深了些，眉间透出些许不加掩饰的嫌恶，雷霆无奈地笑笑，伸手去衣服里拿卡出来刷。

    在看见雷霆拿出黑卡的瞬间，苏越终于上前几步将手按在POS机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冷冷地斜他一眼，方才开口道：“雷霆，你这是做什么？包养我么？”

    此话一出，正在填写货单的店员一个手抖，一张单子便做了废。包养？她心中冷汗直冒，开玩笑的吧，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奢饰品店店员，不过一秒，那女店员便找回了专业的素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一样，面色不改地拿出一张新的单子重新填写起来。

    雷霆极轻地叹息一声，将苏越的手从POS机上拿开，语调中有自己也未曾发觉的耐心：“我只是看你行李箱里没有秋冬的衣服，过几天要降温了。”

    苏越扬眉冷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是，关心你。”

    苏越唇边笑意更深，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他随手拿起手边一件价值不菲的卫衣，将它拎到雷霆眼前，讥诮道：“这么昂贵的关心，我受之不起啊，你每天差人拿豪车接送我，已经让我在学校成为了大家热议的话题。上次你在学校门口大闹一场，我也不知又会传出多少蜚语，现在你连我的日常穿着也要一并把控，雷霆，你发发善心吧，我实在不想成为流言的中心。每天面对你我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这让我在学校时也如芒在背，我已经什么都没了，请你不要连我唯一坚持的学业也一并夺去。”

    雷霆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苏越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和他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但现在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般一点一点划开那些他强加在他身上的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血淋淋地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尽数剖出，再劈头盖脸地扔回他身上，最后居高临下地冷笑着看他自食苦果。

    气氛一时僵持，苏越冷淡的脸上透出压抑的羞愤，而雷霆则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呆立一旁。两个女店员如论如何也没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苏越突然将手中的那件卫衣一扔，径自去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雷霆站了好久才找回平稳呼吸的感觉，他对两位店员小姐歉然一笑，径直走到茶几边上，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似乎这才暂时将心中苦闷排解干净，之后便坐在沙发上等苏越出来。

    苏越冷着脸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雷霆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去迎他，然而苏越只当他是空气一般自顾自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雷霆尴尬地站在原地，半响之后对两个店员道声抱歉，这才追着苏越的背影出去了。

    可怜两个店员小姐面面相觑，那个之前暗示过雷霆的女店员面上一阵羞红，咬紧了牙关却怎么也不敢将这个事说给同事听，只能假意与她同做惊讶状小声议论。

    苏越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紧握的掌心里全是冷汗，第三次了，已经是第三次试探了。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冒着激怒那个恶魔后被他撕碎的风险，进行着这样危险的试探！

    那日在医院醒来，发现雷霆在病床边睡着，就隐约觉得那人是有点喜欢自己的，便生出了试探的心思。

    第一次是在醒来后喂水那次，那人虽有愠怒，但也忍了；后来为了试探他，又在顾澜面前装作害怕与他独处而得以延缓出院时间，毕竟连续一周的悉心照顾总比一两天来得有说服力，顺便还能得到一个与他关系亲近的人的同情。在那一周里自己一直与他冷淡相对，偶尔回话也多是讥讽嘲弄，这要是搁在之前，怕是早已被修理得不成人形了；再后来便是刚才，在公共场合，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故意说出让他那么难堪的话，然而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苏越不相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发生转变、容忍另一个人每日的冷嘲热讽是纯粹地因为觊觎他的肉体，三次试探下来，果真被他猜中。

    思及此，苏越心绪翻涌，被那个人渣喜欢固然让他觉得恶心至极，但若是善加利用，也不失为报仇脱身的好手段。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依照那人无比精悍警觉、睚眦必报的个性来说，如果不能彻底将他扳倒，便妄加行动的话，势必会遭到他疯狂的报复反击，这一点，苏越早就深有体会了。

    忍，现在只能忍。

    卧薪尝胆、含垢忍辱、以伺良机，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古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也可以，只要活着就总能有机会，总会有办法。

    心念电转间，雷霆已经上前来与他并排走了。苏越心中一惊，赶忙掩饰住眼底跳跃着的阴冷和激动，做出一副面沉如水的样子来。

    雷霆走到他前面转过身来拦住他，苏越不得已停了脚步，有些不耐地抬起头，却见雷霆目光越过他定格在后方。

    苏越顺着他的目光去寻，发现那是一家顶级手工定制西装店。只见雷霆踌躇半天才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过几日我弟弟要举办画展拍卖会，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苏越静静地看着那家店，澄澈的眸中有光芒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雷霆听不到回答，他虽然失望，但却不愿逼迫，正准备说算了的时候却见苏越回过头来，语调平平道：“可是我没有适合参加这种场合的衣服。”

    雷霆闻言大喜，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伸了伸手想去拉他，却又不敢似的，最终只重重点了点头，柔声道：“那边那家店，我带你去做些礼服，可好？”

    苏越垂下眼，隐去其中一闪而过的寒芒，从鼻中发出一声低低地“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