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父子

    聂慎童又跟着澄然往小区外面走，这片别墅区比他家的有生机多了。他家远在郊区，周边压根没有人气，出去外面就是远不见边的高尔夫球场。每天要不是有司机接送，他出门压根连路都不认得。

    说起来，就算认得路，他也没办法回去。

    聂同泽差点掐死他，是真的想掐死他。他才不要回去，绝对不回去。

    聂慎童发狠的在心里下了决心，一边快步的跟上澄然，“蒋哥哥。”他忍着不适亲昵的唤他，“我以后就跟你们一起住吗？”

    “是啊，你总要等魏叔叔来接你。”说着澄然也愣了一下，眉头紧了紧，“你要出去住也可以，我爸该不放心了。他和魏叔叔是老战友了，你又是他交代了要照顾好的。”

    聂慎童随口道：“家里只有你们俩吗，你妈妈呢？”

    澄然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我妈妈身体不好，在我三岁那年就离开了。”

    聂慎童心里也是一酸，一样的人，更糟一点，他三岁那年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妈妈。那个高高在上的心里只有艺术殿堂的女人，只有把她的画笔毁了，她才舍得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同时再给他一巴掌。

    “妈妈”一向是忌讳词，澄然显然不愿意多谈，他马上把话题转开，“你是在美国上学吗，回国的话你的学业怎么办？”

    他就是随便一问，却真把聂慎童给问住了。他早就不上学了，高中都没念完，他能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澄然也不在意，俩人一路无话的走进了一家便利店，就离得小区不远，澄然带他浏览着货架，却看人愣愣的，“你看要买什么？”

    聂慎童就随便看了几眼，不明白怎么连一把牙刷都要分这么多种类，毛巾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讲究。他也不知道什么算好，反正挑最贵的拿就可以了。

    澄然在前台看关东煮和咖啡，他有点犯馋了，但吃了就没肚子回去，他等聂慎童来结账，只拿着一张卡，“这里能刷卡吗？”

    这小子不止没行李，连零钱都没有。

    澄然对他的身份有些起疑，倒也没说什么，出了便利店又去打包了几份凉菜，才带着人一起回去。

    刚回到家，厨房里已经热气腾腾，蒋兆川换了衣服在做饭，他已经做了几个热菜，排骨洗好了放在一边，正在做一道酿豆腐，水池里还泡着笋干和香菇。澄然先去客厅把电视打开，“你先看会电视，我等会带你去看房间。”

    “能现在去吗？”聂慎童觉得很累，“我想洗个澡，坐了一天的飞机了。”

    澄然其实就有这个想法，没好意思催促人，他领着人到了二楼，去房间翻了一套备用的睡衣拖鞋给他，在洗手间里教他怎么换冷热水，“你慢慢洗，我爸炖了汤，有一会才能出锅。

    聂慎童精神紧张了二十多天，坐飞机更坐的全身发酸，等澄然走出去，他就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洗澡水，泡在温水里叹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放松了些。蒋家的浴缸也不大，可怎么也比之前旅馆里的好太多。聂慎童把手搭在一边，人渐渐的往下滑，大概是被热水氤氲的有些迷糊了，他抬起眼，恍惚却看到一个男人半跪着，捧着他的脚背，满心满眼藏不住的爱意，一如既往的只有他。

    猛地呛了一口水，聂慎童从浴缸里爬起来，不停的咳嗽，他湿了脸，氤氤氲氲的热气反而消失了。浴室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哪有什么聂同泽，他分明远在千里之外。

    聂慎童用力的揉了一把脸，把视线揉的又模糊起来。脸上都是水，睫毛上也沾满了水珠，可是再怎么看，都是空空荡荡的，连幻影也没有了。

    关着门，一丁点声音也透不出来。在一楼厨房，澄然却是暗暗的朝二楼看了一眼，他把碗筷摆上餐桌，转身看到厨房里蒋兆川还在忙碌的背影，心思马上就忍不住的柔软下来。

    蒋兆川那么高的个子，搬了新家之后，再也不用弯着腰做饭，他的后背依然挺括，熟练的把一道道菜下锅。澄然慢慢走上去，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蒋兆川回了下头，贴着澄然的头发蹭了一下，澄然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上，依恋的靠着，“爸爸，他要住多久啊？”

    “这就不耐烦了。”蒋兆川笑了一下，“宝宝都长大了，要有大哥哥的样子。”

    看澄然不说话，蒋兆川先洗了把手，才把人拉到跟前，圈在怀里，“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总是你魏叔叔交代的，宝宝别闹小脾气。”

    “我哪有闹。”澄然撞他一下，“我都对他那么好了。”

    蒋兆川贴着他的头发低笑着，低头看着澄然眼如皓星的模样，俯身过去，捧住他的后脑，澄然也环住他的脖子，俩人交换了一个亲密濡湿的吻。

    澄然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爸爸，他才十九岁。”

    蒋兆川抚着他头发，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

    澄然在他胸口蹭，“你一定记得我十九岁，我也闯了祸，你是不是也想把我赶出去。”

    蒋兆川把人抱紧了些，“宝宝，别怀疑爸爸。”

    往事有些不堪回首，澄然闹脾气，“反正你的户口本和房产证都在我这，我走了，你还得来找我。”

    蒋兆川一捏他的脸，“才说宝宝长大了。”他的手指抚过澄然的脖子，把人按在怀里，“宝宝去哪里，爸爸就追着去，不让宝宝一个人。”

    澄然闷声的笑了出来，终于满意了，缠着蒋兆川腻了好一会儿，直到汤扑了锅，才不舍的分开，他看着蒋兆川把锅盖打开，又放了些食材进去，“爸爸，我觉得这个聂慎童好奇怪。他好像都不读书，从美国回来，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跟我说话都魂不守舍的，他不会是在美国犯了什么事吧？”

    蒋兆川肯定也注意到了，只是他不想去打听别人的事，“小孩子总会犯错，宝宝别操心别人，什么事都有爸爸在。”

    澄然心满意足，又缠着道：“今天要煮奶茶，外面的都不好喝。”

    说起奶茶，顿时唇齿里都有了甜味。蒋兆川的目光温存，澄然从他眼里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想起小时候他爸第一次给他煮奶茶，还是在租来的狭小的厨房里。蒋兆川还不太熟练的搓着木薯圆子，甜味慢慢的漾开，他抱着蒋兆川腿不肯走，一会就在上面撞一下，直到蒋兆川弯腰把他抱起来，他才满意的咯咯直笑。

    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终于熬过了十九岁，现在他也二十八岁了，可还是离不开蒋兆川。

    澄然心里柔柔的发软，“湘阿姨介绍了一家中医按摩店的师傅给我，我跟他学了段时间了，以后你回来我都帮你按摩。”

    蒋兆川已经上了年纪，纵然保养的还很好，也是快要五十的人了。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看不出来，又有多年生意场上的老练，在外人眼里还是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只有跟儿子独处的时候，身体上的一些不适才会慢慢的透出来，终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他抚着澄然的后脑，叹息道：“爸爸在一天，就能照顾宝宝一天。”

    澄然眼眶红了，“你在哪我就在哪，我是要跟你一辈子的。”

    蒋兆川在他额头上贴了贴，俩人一直在厨房里忙碌，澄然还是只能打打下手。平时有保姆，要么就是他爸做饭。他暗暗下了决心，不止按摩，总要把厨艺也学好了，学养生的药膳。

    只剩汤还在厨房里小火炖着，为着有客人，蒋兆川多加了好几道菜，一应的色香味俱全。把饮料也拿出来，聂慎童也洗好了澡下楼，睡衣在他身上还是有些大了，他头发湿漉漉的，眼圈都是红的，看着更加失魂落魄。

    蒋兆川只道：“童童先来吃饭。”等抬头一看他的模样，又道：“宝宝去拿条毛巾过来。”

    聂慎童手一抖，眼里的热意更甚。澄然从楼上拿了条新的毛巾，可聂慎童压根就不知道接，蒋兆川只能过去给他擦头发，“洗完澡一定要把头发擦干净，要不然头皮上的潮湿会产生寒气，以后年纪大了还会头疼。”

    澄然埋头笑，“爸，人家才多大，你都唠叨起来了。”

    蒋兆川含笑看他，“你小时候也这样，还不是爸爸提醒你。”

    男孩子的头发好吹干，都忙活完了，三人才终于坐上餐桌吃饭。饭菜的温度正好，热汤也可以端出来了，炖的烂熟的排骨汤，香味醇厚，满满奶白色的汤汁，里面的笋干和香菇都浸足了汤汁，在嘴里一吮都是浓郁的鲜甜味。聂慎童嘴巴这么挑的人都吃的津津有味，他没想到一个男人的手艺也能这么好。又联想到澄然说的母亲早逝，蒋兆川肯定是为了能照顾儿子，才练了一手的厨艺。

    蒋兆川大抵是喝饮料不尽兴，“宝宝，拿瓶啤酒出来。”

    澄然把碗放下，“不可以。”他眉头一皱，“平时在酒桌上喝的还不够多吗，才消停多久，说了不能让你喝酒，你老老实实喝枸杞。”

    这么一说，蒋兆川连手边的椰汁都被收走了。蒋兆川喉头滚了滚，竟也不能说什么，低头继续喝汤。

    聂慎童握着筷子发呆，聂同泽也是这样，还小的时候，他的酒桌应酬还很多，一到晚上就不知道去哪个饭店呆着了，回来都带着一身酒气。他总是生气爸爸晚回家，回回要朝他发脾气。聂同泽都来不及洗去应酬后的疲惫，抱着他哄，用满带酒气的嘴唇亲他的脸，给他带最爱的冰激凌蛋糕……无论什么时候，爸爸总是想着自己的。

    饭吃到一半，澄然就放下筷子去厨房了，聂慎童没忍住，也跟着去厨房。就看到澄然把一些红的黑的豆子一样的东西拿出来泡水里煮水，他捻起一个红色的软物，“这是什么？”

    “枸杞，黑豆，黄芪。”澄然熟练的把三样东西一一下水煮，“给我爸煮养生茶，吃完饭他要看电视的。现在先煮，等吃完饭水温正好，他可以直接喝。”

    聂慎童垂下手，依恋的靠在厨房里，看着这一室的灯火，细细的嗅着空气里的水汽，他也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