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儒道至黄在线阅读 - 15、文殊赠我许多梦

15、文殊赠我许多梦

    黄十三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万万万万中选一的倒霉蛋,不知道至圣所外等着看他的人比肩继踵,比穿越前抢拼夕夕付邮送爱疯或者咸鱼女生自用爱拍的还热闹。

    黄十三晕了过去,在他莫名一口鲜血吐得先生满脸都是之后。

    晕过去的最后一瞬间,黄十三看到冲进陋室的裴浩瀚关切的脸,和旁边张三嚣张的大笑。

    “拜圣竟也能失败,这废物,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黄十三想分辩,却说不出话,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黄十三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时间变得很漫长,又显得很短暂。

    他陡然醒了,发现自己在裴浩瀚的车上,车路辘辘滚动,车厢随之摇晃,他也跟着摇晃。

    马夫的声音从帘布外传来:“公子,路太挤了,到处都是赶往拜圣所的人和马车。”

    “走左边,从怀北巷绕去黄家。”裴浩瀚的声音穿透了从厚重帷幄外传来的嘈杂交谈,沉稳持重至极。

    黄十三又晕了过去,他又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的自己床上。

    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睁眼,只听见菀娘和宋蕊儿的声音从堂屋里传过来。

    “拜圣失败,闻所未闻。你竟还有脸吹嘘他写得许多文章,依我看,恐怕先前尽是找人代笔之作。”宋蕊儿的声音,一扫先前的娇弱怯懦,十来岁的少女细柔的声音拔得尖酸刻薄。

    菀娘的声音:“我亲眼见十三做文,绝非找人代笔之作。”

    “怎的不是,”宋蕊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确定,被菀娘反驳,倒笃信起来,“他拜圣失败的事,整个县的人知道了。隔壁天天骑在墙上说风流话,你能作听不见,我可不行,听着都替你们害臊!”

    菀娘显然是被气着了:“你不想听,没人硬要你听,尽可以回宋家去,没人留你。”

    “想赶我走?没门,”宋蕊儿却不肯走,“你先前把这黄十三说得天花乱坠,哄得母亲猪油蒙了心,退了洪家的亲。洪家的丧门星如今堵在家门口讨说法,我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菀娘越发气急了:“明明是你自己,当初嫌弃黄家破落了,不肯履行婚约,如今听说十三的书卖了大钱,又知道十三要去府书院进学,便动了心思,想当官太太,逼着父亲退了洪家的亲事,腆着脸送上门来。”

    被揭穿了,宋蕊儿也不羞恼,还越发张扬起来:“是又如何,若是他当真功名在身,难道还能娶你这比他大了九岁的黄脸婆?自然是我这等容貌娇美性情柔顺的妙龄少女,方有资格做官家大妇。不过,如今他拜圣失败,身败名裂,连路边的乞丐婆也不稀得多看一眼,也就你还当个宝,想要便拿去好了。”

    宋蕊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黄十三听不真切,终归又是些不好听的,他又晕了过去。

    黄十三又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仍是躺在床上,有男声从院子里传来。

    “裴公子,实不是我为难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男声黄十三听过两次,一次是自己院子里,一次是简至阳的府邸里,该正是那家主简稗官手底下的管事,“她自己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将我家老爷送来的礼物如数退返,却品量短缺,都是有数的东西,这样抬回去,岂不是叫我们难做?”

    “十三吩咐我不可动,我连封都不敢拆,”菀娘又气又急,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是你,是不是?”

    宋蕊儿的声音响起,虽力持镇定,装得理直气壮,却仍从颤抖的语调里透露出心虚来:“是我又怎样?你们毁了我的姻缘,叫我有家归不得,我不过拿些破铜烂铁,边角翠玉罢了,也值得你说嘴?”

    “简府送来的不说最上等的冰种阳绿,却也是块料,没得那边角翠玉埋汰人。”简家管事先听不下去了。

    菀娘的声音越发急切起来:“拿出来,你把偷的东西都还回来。”

    “说什么偷这么难听,我是拿,光明正大地拿的,”一阵推搡之声,“再说,我早当掉了,退不回来了。”

    “钱呢?”菀娘又问。

    “什么钱?”

    “当玉的钱,既是当了,必然有当票,你拿着钱和当票去把东西赎回来!”

    “钱早就用了,没了,赎不回来了。”

    菀娘断然否定:“不可能,那么多钱,你用在哪里,素日里不需得出门,钱能用到哪里去?”

    “胭脂水粉,璎珞钗环,披帛绣鞋,哪一样不要钱?便是我这系带,绣的也是最好的珍珠,那钱用了根本不够,我还自己贴补了一些呢!”宋蕊儿说着,鼻腔里挤出犹不满足的娇嗔奶音。

    这番少女娇憨卖痴,或许能听得男人心潮澎湃。邻居便是如此,他又骑在墙头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黄家小子瘦猴似的身板,也不知道祖宗积了什么德,竟能有这般齐人艳福。”

    菀娘却只听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窖:“全用了,就换了这些个破烂,当了也不值得几个钱。”

    “可不是什么破烂,当下最时兴的胭脂,京都的贵女都用的,你看这颜色……”

    宋蕊儿还要再辩,简府管事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管不得你们这许多,若是补不齐东西,便只能报官,你们到底是真的家宅不宁,还是惺惺作戏,俱到县太爷面前去分辨。”

    “这些东西,还请管事先带回去,”久未出声的裴浩瀚终于开口,沉稳至极的声音稳住乱糟糟的局面,“至于短缺的,烦管事的清点,列个单子,可到我府上去取。”

    简家管事的声音有些迟疑:“我知道裴公子急公好义,与黄十三有交情,便连这样的事情也愿意帮忙,实属君子之风。但那黄十三拜圣失败,整个县城都知道……”

    “我说了列单子,凭单可到裴府支取,”裴浩瀚打断了简家管事,“管事的信不过我?”

    “我是信得过裴公子,只是……罢了,我们走,过几日再到裴公子府上讨教。”

    嘈杂伴着驮礼物的家丁的脚步远去,院子里只剩下菀娘低低的道谢和裴浩瀚和缓的宽慰。

    便显得邻居的嗤笑既犀利又刺耳:“先前收礼,张狂得没边,我便说了看你嚣张到几时。果不其然,几日的功夫,又叫人搬得干干净净,原先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哦不,还欠了东西,只怕这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都保不住,要卖了还债。早不想跟这等丧门星做邻居了,滚得越远越好。”

    黄十三听得清清的,却动不了,也出不了声,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明明躺在床上,却觉得整个身体直往下坠,四周空悬没可抓可攀之物,心里一急,又晕了过去。

    黄十三这一晕,便晕得久了。

    他又在无边的黑暗里,看见灵光小道的尽头静静伫立的文殊菩萨,眼神木讷,不悲不喜。

    他想问文殊菩萨自己为什么会拜圣失败,直觉文殊菩萨该知道原因,却说不出话来。

    他张着嘴,努力发声,却这么也说不出话来,又比起了手语。

    他手舞足蹈,因为压根不会真的手语,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比划什么,文殊菩萨却仍只是眼神木讷而看着他,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不悲不喜,跟看傻逼似的。

    最后,他比划得累了,倒头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黄十三听见哭声,他听出那压抑的哭声,来自于自小把自己带大的童养媳姐姐菀娘。他睡得昏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只想睁眼去瞧菀娘到底哭的什么。

    然后黄十三一睁眼:“十三?十三你醒了!”

    “唔,”黄十三摸了摸眩晕的后脑勺,“菀娘姐姐,你哭什么?”

    闻言,菀娘一把抹掉脸上斑斑的泪:“我不哭,我笑呢,我高兴。”

    黄十三看着菀娘脸上强扯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菀娘整理了一下表情,笑得真切了些:“你总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黄十三越发不明所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拜圣所里,孔子泛黄的画像挂在墙上,他想跪,却怎么都跪不下去的情形:“我怎么在家?不是去拜圣了吗?”

    菀娘也是一愣:“你不记得了?你拜圣,你在拜圣所晕了过去,浩瀚把你送回来的,你已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夜,期间水米不进,大夫竟说你药石妄灵,要我准备后事,这些都不记得了?”

    黄十三顿时想起,先生被他喷了满脸血的错愕,裴浩瀚冲进来的关切,张三站在旁边大笑的嚣张,以及那些半梦半醒间听见的只言片语,最后,他对上菀娘红肿的双眼:“辛苦你了。”

    “不辛苦,”菀娘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你定然饿了,我去给你下一碗面,你等着,很快就来。”

    菀娘快手快脚地捞了一碗面,还窝了两个圆鼓鼓的荷包蛋端进屋,却见黄十三已从床上起来,正坐在桌前写字。菀娘收了笔墨,将面推过去:“你身子还虚着,先吃面,吃了再写。”

    菀娘不认识字,她不知道黄十三笔蘸浓墨,在用镇纸推开的宣纸上认真写下的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自然就更不知道,这口诵出来都要异象频生的佳作,如今写出来却一点灵气都没有,是何等令人惊异之事。

    黄十三也没有与她解释,只接过面,大口地吃起来:“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