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做出来了!

    “我们的眼睛，生来是观看光线下的各种形式，基本的形式是美的形式，建筑跟各种风格毫无关系，关键是平衡和秩序的韵律，一切都来自于人的感知。”

    窑洞被换过的明亮电灯下，李高登在笔记本的备忘录上这么写到。他习惯随时携带笔记本，一有想法就立刻提笔记下来。

    自从从县城宾馆回来后，李高登一直埋头于窑洞设计的工作中。他的心很乱，他感到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被铁游砸下，正好压在自己的脊梁上，压迫着他垮掉屈服。只有建筑，建造的艺术能给他开一扇小窗，带他窥视外面的世界。

    从黑暗深处凝望光明，他只能拼命朝它奋力奔去，才能不被黑暗吞噬。

    “窑洞虽然是原始的建造形式，并不代表这样的建筑是不好的，实际上窑洞是一种很环保节能的建筑，也是城市房屋所达不到的水准。主要的问题出在这种形式不可复制大规模建造生产，既然如此，那就因地制宜重新建造，让它至少在黄土高坡，这一个小范围内可以和环境融合……原先的方案出了许多问题，首先，白墙太亮，要改成低饱和度暖色柔和的墙面；第二，西北缺水，庭院水池改为井，辅以山石……”

    工作时候的李高登，全身心投入在设计上，这时他才能忘却一切烦恼。他写了整整一页的笔记，然后一点点改动起了眼前电脑中的图纸和模型。

    保存文件时，李高登想到存着手机号码的隐藏文件，他打开文件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删去了哥哥的号码。

    与此同时，大门嘎啦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李高登慌忙将文件继续隐藏起来，抬头一看却并不是铁游，而是玲花。她扎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披在背后，正站在门口叫他去吃饭。

    这段日子，铁游说怕影响他弄房子，炒菜做饭都在玲花家的窑洞里，但一向是铁游带回来吃，李高登不知为什么这次会叫他出去吃。

    “我这还有些东西没弄完，你们先吃吧。”李高登说着，继续看起了电脑。

    玲花走到桌前拉起了他的胳膊，笑着调侃他，“难怪铁牛哥说你一旦工作起来都不理人呢，连饭都不吃，还能理人？去吧！”

    “等下打包过来就行……”

    “哥瘦了那么多，今天铁牛哥下厨给你做了好多好菜，连虾都剥了半天，吃热的才好吃。”

    正好设计思路卡壳了，加上李高登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得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跟着她走出了窑洞。

    “汪！汪！”

    趴在院子中看家的黑狗一看到人出来，就兴奋地摇着尾巴跑来，扒拉起了李高登的裤腿。

    狗狗的伤已经恢复了，却还是瘸了一只前爪，每次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每次当他看到snow瘸着爪子，都是心里一酸，狗对待人总是忠诚热情的，即便是受到伤害。

    窑洞外夕阳的光褪去了午间的毒辣锐气，懒洋洋地照在黄土高坡上，给大地镀上一层柔和的浅红光晕。黑狗跑到了前面带路，和人一前一后走着，他们的影子随着走动的步子一摇一摆，被红彤彤的阳光拉得很长。长满枯黄野草的小路尽头，玲花家的窑洞冒出炊烟，袅袅升上到遍布霞色天光的空中，扩散消隐与天空融为一体。

    眼前自然的动与静，在荒凉的高坡上无比和谐。

    李高登放慢了步子，默默看着这一切，太阳逐渐在地上拉出了三个影子。他的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宁静感，是在喧嚣城市中得不到的宁静。

    自然的粗砺和原始是美的，自然才是最美与最和谐的造物主。李高登想，也许世界的一切早都被创造好了，包括人也是自然创造的，人只能使用自然材料建造出令自己舒服的庇护所。但人终究不是自然这个完美的造物主，所以总会违背韵律与平衡，这也是因地制宜的道理。

    看着这番乡村的夕阳景色，李高登突然开窍，想明白了刚刚卡壳的问题，窑洞的建造颜色搭配，不宜过冷，鲜艳具有活力的砖红色，才是黄土高坡的绝配色彩。

    这一想法令他兴奋不已，他跟树生了根似的愣在原地不停思索，连铁游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少爷吃饭了！”

    铁游在窑洞门口喊道，但李高登顾不得吃饭，连忙掉头跑了回去。

    从日落到天黑，他废寝忘食地连续改了两个多小时的图纸和模型，直到最后敲定方案，李高登才松开鼠标，脖子和整个腰背仿佛被细密的针尖穿刺，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痛得他揉起了脖子。

    “做完了？我等你吃饭呢！今天给你做了虾面和鸭汤，剥了好久虾给你补身体。”

    门口传来铁游的声音，他从窑洞外走来，手上还端着饭菜，李高登闻到熟悉的香味。

    “我做出来了……”李高登兴奋地笑着，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窑洞中，而是像以往和团队工作那样分享着喜悦。

    当他一抬头看到铁游的脸，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继续埋头看向了电脑。

    “什么做出来了？咱们的家？”

    虾丸拌面和热气腾腾的鸭肉煲汤被铁游放在灶台上，他凑到李高登身边也看起了电脑，屏幕上两个浅红色的立方体块交叠在一块，交叉处是个围绕着水井的庭院，布置了几株灌木，红色的瓦片在点光照射下发出温暖的光晕。

    铁游也十分高兴，在裤脚上搓了搓手，接着给李高登按起了肩膀，眯起眼睛笑着说：“咱们家真好看，累着了吧，明天开始你就休息，我来修房子。”

    李高登转过身，认真地说：“不行，这图纸得送给城里的设计所看看，我是建筑师不是结构工程师，只能大概估算，建筑的图纸出来需要让人计算受力，通过地震核算才能制定施工方案……”

    铁游捏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不当回事，“城里的房子要备案才算，乡下就自己修一个小房子，有啥地震啊，按经验弄就是了，我知道怎么搞你放心，别管了。”

    听到他这么满不在乎，李高登便也不再说话，由着铁游去了，铁游每分一丝心在这房子上，他就多一丝逃出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