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慧笔学 - 耽美小说 - 《楚慈》(双性)在线阅读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57.

    后来的事情,楚慈都不太记得了。

    关于他怎么走进那栋有数十层楼高的大厦里,怎么搭上那个观光的直升电梯,怎么走进楚啸天那在老远就能闻到浓烈香水味的办公室,怎么坐在休息间的隔间里吃了顿价格还不菲的下午茶……

    两人又怎样心平气和地从学习,说到冠婉香。

    楚慈只记得男人坐在办公室里旋转着椅子,嘴角还带着笑。他站在门口看着他胖大的身子被阳光剪下来的影子,手捏紧了书包的背带。男人清冷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但是每个字里都含着一把尖刀,手起刀落地剜他心口的肉,疼得刻骨铭心。

    楚啸天含着笑说,他的母亲是因为得知他这具奇特的身子而接受不了打击,自杀而死的。他从外面赶回来已经太晚了,冠婉香人泡在浴缸里,身上还穿着她最喜欢的那套碎花白裙子,不过脸上已经没有了人气,苍白着一张脸,上面还有精致的妆容,嘴唇跟沾了血似的骇人。

    手腕的刀痕裂开在她又瘦又白的手腕上,格外触目惊心。

    楚慈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天黑之后就开始下雨,春季的雨还仍然冷,打在脸上跟一片片小刀片似的锋利,刮着他原本就已经冷得僵硬的脸,楚慈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肉都在绽开来,他的嘴角沁入了咸湿的眼泪,教他尝着这人生的百味。

    这一年春天的第一场雨滋润着万物,却无法滋润少年人受伤的心,反而如剃刀般,让他皮开肉绽,教他经历了一场成长里并不需要有的凌迟。

    他回到家后,第一个迎出来的是保姆阿姨,对方一见他的狼狈样就吓了一跳,忙赶回楼上拿毛巾下来。徐小田还陪着楚杭在客厅等,他俩今天早上收到了楚啸天的信息,说找到楚慈了。

    楚杭一听门锁的声响,跟奓了毛的猫科动物一样,迅捷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进门的人的身上。

    他看到了楚慈额头、脖子上被雨水打湿的纱布,还有嘴角一小块的淤青,他湿透了的冬装校服,还有那像被春雨浇灭了的面无表情。楚慈冷得浑身都在不可抑制的发抖,他目光聚焦在楚杭的脸上,表情依然淡淡的,他张了张嘴,想劝慰眼前的人,告诉他他没事,声音却像石头一样硬,哽在了他的脖颈。

    楚杭没能让他说出话来,就夺过保姆阿姨手上的大毛巾,把人整个身体连带着干燥的毛巾裹进了怀里,半拖半抱地把人带回了三楼的浴室里。

    徐小田在背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杭的一举一动,心里颇有意见,但看见楚慈这副狼狈的模样,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慈洗过澡后,楚杭就从外面端来了一碗姜汤。楚慈人被裹进了严严实实的毛毯子里,毛毯子是淡粉色的,上面还有可爱的小兔子,衬得他皮肤很白,人又乖又软地缩进里面,跟一只毛茸茸的大兔子一样惹人爱。

    楚杭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让楚慈把姜汤喝了。

    楚慈呆呆愣愣地抬头看他,看到他那一瞬眼睛是亮的,表情却是苦的。

    楚杭没有问他这失踪的一天到底去了哪里,那些过去的事情还可以追查,现如今楚慈的状态比较重要。他得尽快安抚楚慈,他能感觉到楚慈内心沉浸的那一股悲怆。

    他伸手温柔地揉着楚慈的眼角,他眼眶还红着,布满了红血丝:“哥哥,先把汤喝了,别又着凉了。”

    楚慈手捧着精致的白瓷碗,脸贴着楚杭干燥的手心。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人体的温度原来是那么舒适,又那么让人想要依赖。

    楚杭把他的一只手捧在掌心,手贴着他掌心的肌肤,略微粗糙的拇指表皮摩挲着他的手背,正如那晚楚慈狠下心来,拒绝楚杭这点无法言喻的感情。

    楚杭用依然坚毅的眼神看着楚慈,干燥的唇瓣贴在对方依然冰冷的五指上,认认真真地把他看进眼里,好像光是透过他这被水雾蒙了一层的眼睛就能看进他的心里一样,他的承诺每一次都是那么铿锵有力:

    “哥哥,没关系的,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58.

    楚慈原本以为,无论冠婉香是怎么死的,他都能坦然地面对。

    因为他生来就是个性情凉薄的人啊。

    而楚啸天用他万年不变的冷淡语气,打破了他自己给自己造出来的幻想。

    他原来还是会痛的,当他得知其实自己的母亲因为自己这副怪异的身体,受了巨大的打击而去世时,他原来心里还是会痛的。

    这股疼痛来得太措不及防,几乎是瞬间就笼罩住他的所有神思,而胖大的男人脸上那轻巧的一笑,似乎在嘲讽着他的自以为是,更让他受打击。

    他原来不是生性凉薄,他单纯是个孬种——一个害怕失去的孬种。

    他的身体已经让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庭,他得严防死守地隐藏着这个秘密,因为他不想再失去友情,失去学业,失去未来——甚至失去楚杭。

    对,他必须要守住这个秘密,他不能再教任何人知道。

    而不用直面失去的最好方法,就是从未拥有。

    只要是他得不到的事物,他就能不需要为失去而担惊受怕着。

    楚慈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他为自己找到了逃避的最好借口。他同样深深地看着楚杭,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脆弱,而且是不合理的存在,根本经不起一点的挫折。

    他不能让楚杭知道他的秘密,他没有办法再接受被抛弃的滋味。

    楚慈想,就这样吧,他能得到楚杭的最好方式,就是远远地看着。

    楚慈还是挣脱开了楚杭的手,这是他第二次挣脱开对方的手,不同于第一次的是,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更猛烈的心痛,和浸没四肢的冰冷。

    他听到自己说:“回去吧,小杭。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我自己一个人,”他无声地念着,抬头冲楚杭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关系的。”

    “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59.

    楚杭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刚好碰见刚回到来的楚啸天,对方很平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楚杭却出离地愤怒了,他臭着脸从三楼跑下来,直冲着楚啸天去,几乎是连喊带吼地说:“这一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小田从沙发上站起来,恼怒地冲楚杭说:“楚杭,你造反啊!这是你该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楚杭视她为无物,眼睛如虎狼般牢牢地钉在了楚啸天的身上。这个胖大的男人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脱下外套,交给了一边的保姆,抬头直直地和楚杭对视着,眼睛里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这个眼神楚杭很熟悉,楚慈一旦摆出疏离的态度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和楚啸天此刻看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楚杭没有吭声,因为楚慈什么都没跟他说,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直接让他滚蛋了。

    楚啸天笑了,摇了摇头:“小杭,我没想到你和你哥哥感情还不错。”

    楚杭还是没有吭声,直直地看着他。

    楚啸天换上了拖鞋,示意保姆给他倒杯茶来。徐小田走上来想把楚杭拉走,但听到“感情不错”四个字,脚步就不想动了。

    楚啸天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依然在敷衍:“这是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别多问,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楚啸天从来都这样,以前楚杭还小,问他哥哥为什么总要呆在三楼,不下来和他玩,楚啸天也是这么敷衍的:

    “这是你哥哥的事情,小杭不要多问。”

    楚杭从小就很听楚啸天的话,长大后楚啸天也不管他,在他最叛逆那段时间天天和徐小田吵架,楚啸天也只是充当一个和事佬的角色。

    他既可以哄得徐小田服服帖帖,也可以教育得楚杭乖乖听话。

    楚杭自认和这个家的感情不深,他对除了楚慈和音乐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而楚啸天这个父亲,他意识到是和别家的父亲不太一样的。

    楚啸天对他是放养式教育:别人家前一天打完架,第二天来准会抱怨在家里父亲又干嘛干嘛了,而楚杭只能得来一句“下不为例”;别人家考试考砸了,发成绩的当天晚上就会急着要改成绩,因为怕回到家让家里的老头子看见,而楚杭只能得到一个颇肯定的眼神和一句“很不错”。

    楚杭曾经还拿过这些事出去炫耀,纷纷得到小伙伴们羡慕妒忌的眼神,直到长大后他才发现,他应该更羡慕别人才是,他父亲存在的意义,好像除了供他吃饭睡觉上学,就是无情的夸奖机器。

    这是第一次,楚杭对楚啸天动了气,也是第一次和他有正面的冲突。

    他突然间意识到,他看不懂楚啸天这个男人,他看着他们这个家的眼神是如此的飘忽,有如云烟一样。他们这个家在楚啸天的心里,好像可有可无一般。

    楚啸天越是让楚杭别多管,楚杭越是来劲,这事儿他没法不管,他还得管到底。

    那些个原来早出现过,后来却被他无意识遗忘的历史问题一夜之间充斥了楚杭的整个脑袋——楚慈和楚啸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家是那么得与众不同?而其中的理由不单纯是楚慈那具特殊的身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