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那天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默契，对所发生之事绝口不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人相见次数却寥寥无几。即使依然维持着以往的习惯在一张餐桌上吃早晚饭，空气中也只剩下一片无言的静默。

    转眼间一个礼拜就过去了，周六早晨，凌郁飞刚走进客厅，就是一阵香味扑鼻，见男人正从厨房出来，便随口问了句：“又给你妹妹做什么好吃的了？”

    谢明闻言愣了下，这还是一周来凌郁飞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露出微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就炖了个猪脚汤而已。”

    凌郁飞见他虽然在笑，神色间却不乏倦意，眼眶下甚至带着浅浅的黑影，就猜到这个家伙肯定又是凌晨就起来忙活了——自从谢岚搬回主宅后每个周末都是如此，男人总会在他们去看望谢岚之前煲个汤之类的，好像就怕她会营养不足一般，不禁冷嗤一声：“这些东西岚如果想吃跟李嫂说一声就是了，还用你做？难道你还真怕我家亏待了你妹妹不成？”

    谢明又是一愣，这些话凌郁飞说过不止一次，但通常都是玩笑的口吻，今天不知怎地听起来却极为不满，顿时支吾起来：“不，不是的……只是小岚说她很怀念以前我做的猪脚汤，我才做的……”

    凌郁飞没再说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开口就跟男人过不去，男人愿意一大早起来煲汤关他什么事？但看到那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憔悴的脸他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觉得不悦。

    看到男人殷勤地把早点放到面前——热气腾腾的稀粥，伴着金黄可爱的煎蛋和自己平素最喜欢的小香肠，早就饥肠辘辘的他不知为何却更加烦躁起来。

    有做这些东西的时间，怎么不多睡一会？那样苍白的脸色，想装鬼吓人不成？

    “还真是二十四孝老哥。”看着男人把煲了一早上的汤小心地倒进保温杯中，忍不住又讽刺了句，男人却只是低头笑了笑，不以为意。

    又是这副表情，这些天来这温吞水一样的男人面对自己就总是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真是越看越碍眼。

    凌郁飞越想越烦，胃口都没了，唰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就向着门口走去。

    谢明满心诧异地看着他，直到妹夫在玄关换上鞋子，这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叫道：“等、等等！我衣服还没有换——”

    “我还有事，你自己打车过去吧。”

    “可是——”

    凌郁飞毫不理会，罩上外套就开了门扬长而去。

    车窗隔绝了外界的秋意，耳边飘扬着旋律悠美的轻音乐，凌郁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随着节奏轻叩着，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

    果然，没有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在旁边，连日来的浮躁憋闷就都烟消云散了。

    其实以前他们交流也不多，在凌郁飞看来，跟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明主动和他说话，他还总烦他没话找话，常常爱理不理的。可是自从那天之后，谢明就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甚至在一张餐桌上都回避着他的目光。

    按说这种事情他凌郁飞哪里会放在心上？何况没人打扰他，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一周下来他却只觉怅然若失，看到男人简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般，更是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却又无地可泄。

    很快地他便到了凌家主宅。

    “我哥呢？他怎么没来？”谢岚问他，眼神中带着些许失望。

    凌郁飞心里不觉吃味，他的妻子见到他居然第一句话就问起那个男人，于是良心上那一点点歉疚感也淡去了，随口敷衍几句便移开了话题。

    等谢明到达时已经将近中午了。凌宅建在半山腰上，路虽修得不错却没有上山的公交车，爬山爬了半个多小时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走进大厅，看到的便是一家人围坐一桌谈笑风生的画面——一出温馨美好的家庭剧。

    人生如戏，而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配角，这个认知就像一根尖针不期然地直刺进男人心中。

    只是这时的他并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针会越扎越深，最终留下一片鲜血淋漓。

    “哥你来了？”或许是兄妹间有所感应，谢岚第一个看到他，“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不过好巧哦，我们刚准备吃午饭呢。”

    谢明微笑着，跟凌家二老打过招呼，目光掠过凌郁飞，却见他一脸冷漠根本没看自己，只好又转向谢岚：“小岚，我煲了猪脚汤给你。”一面把保温杯放在桌上。

    “啊，哥你真好！”谢岚开心地笑起来，“快给我快给我，我现在就要吃！”

    难得表现出的孩子气令在座几人都露出了笑容。

    “怕是有点凉了吧？李嫂，你拿到厨房去再热一热。”亲家母一脸温和，“顺便帮小明他盛碗饭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谢明刚打算走去厨房却被李嫂阻止了，只好道了声谢，在凌郁飞旁边坐了下来。

    “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什么事情？”凌郁飞居然反问他。

    谢明一怔，却听谢岚笑道：“哥你老实交代，昨晚上哪儿玩去了？郁飞说你一晚上都没回家，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谢明又是一怔，看凌郁飞一眼，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的，忽然间明白过来，脸上带上了一分苦笑。

    谢岚却还在笑着说：“还指望你看着郁飞呢，早知道这样，应该叫郁飞看着你才对。”

    谢明微垂下头，掩饰住自己苦涩的表情。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倒成了一副受教后反思己过模样，凌老太太不禁莞尔：“你这丫头真是，连自己哥哥都要笑话。”她对这个忠厚老实的亲家长子倒很是喜欢，自己儿子个性太强，从小就是个不听话我行我素的，害她一点当妈的威严都没有，这不能不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遗憾。

    “不过我说小明啊，你看看你妹妹连孩子都有了，你年纪也老大不小，还不赶紧娶一房媳妇？”凌老太太说着还真上了心，兴冲冲地看向自己儿子，“这事情不抓紧可不行，飞儿你公司里不是女职工不少吗？要不你看看有没合适的，给你大舅子介绍几个？”

    谢明心里难受，对凌老太太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正恍惚着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抬头见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凌郁飞身上，便也愣愣地向着凌郁飞看去。

    凌郁飞不禁皱眉，他老妈突发奇想也就算了，其他人居然也跟着瞎掺和。一偏头见谢明也在看自己，双眼水亮分明是盈满期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股气直往上冲，于是微微冷笑道：“妈你有没有搞错？哪有堂堂总裁给手下员工拉红线的？再说能够进来‘傲翔’的至少也是大学毕业生，她们怎么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意思谁还听不出来。

    见谢明脸色陡变，凌老太太不禁有些尴尬，狠狠地瞪了凌郁飞一眼，“你这孩子怎么……小明啊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文凭哪有这么重要。”

    她安慰的口气比不说话更糟，谢明觉得自己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幸而此时凌老爷子低咳一声将话题岔开，才避免了他的难堪，然而饭菜嚼在口中，终是没滋没味了。